【旭凤x润玉】茶凉酒寒
天帝有二子。
一曰润玉，一曰旭凤。
长子喜静习水术，幼子跳脱修火法。
两人如日月争辉，皆是钟灵毓秀的人物，封职之日万众瞩目，旭凤众星捧月领了火神之位，不想润玉却寥寥草草拜了夜神。
旭凤那时年纪尚小，却为他这便宜哥哥不平得很，衣服都没来得及换，就缠着月下仙人要问个缘由。
“兄长缘何不做水神啊？”
“凤娃啊，你这个火神算是子承父业，可那水神不是洛霖好好当着呢吗？你总不能让人家好端端的把位子让出来给你兄长不是？”
月下仙人天生一张娃娃脸，嘴上答得冠冕堂皇，手上却用红线作了头绳，将旭凤的头发绑得不亦乐乎。
“叔父此言差矣”旭凤那时年纪不过五千岁却丁点不好糊弄，“水神之位再富贵尊荣，也合该让出来凤子龙孙先坐得，倒非侄儿仗势欺人，只是血脉交关，假以时日，兄长的术法总要压过洛霖的，司水的仙职荣宠的不在少数，就是递个折子去自在天给现任水神晋上一晋又如何？洛霖劳苦功高，也早该抬一抬他了。”
“哪来这么多歪理？凤娃啊，你以为这个位子是姻缘府牵红线，想给谁就给谁啊？”狐狸眉眼弯弯，笑得狡黠“且不说你父帝为你铺路用心良苦，何况......”
“何况前车之鉴，如何不防啊。”
这一句似是玩笑又似喟叹，旭凤若不留意，几乎要消弭在风里。
“叔父何出此言啊？”
“昔者，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不睦，怒而触不周之山，天柱折，地维绝。后来女娲补天，断鳌足以立四极，杀黑龙以济冀州，才正阴阳清和，这一节，你可听过。”
“一己私欲，屠戮四海，侄儿谨记在心。”
“你可记得他们为何动兵戈？”
“书上说......”旭凤坦坦荡荡对上那对探寻的眸子“是为争帝。”
这四个字掷地有声，他也不觉有何不妥，“但我和润玉是至亲兄弟......”
“兄弟？”
月下仙人看着手中那一段红线，嗤笑一声，“凤娃就是小娃娃，盘古开天辟地，身化十二魔神，共工祝融岂更非同根兄弟？说起来总比你和润玉还要亲上许多，还不是同室操戈，以命相搏？”
“兄弟阋墙，苍生涂炭，润玉让个位子出来，虽然眼下委屈了他，总是永绝后患。”
原来又是因为我。
兄长不负于我，从未有逾矩之事。
旭凤心里模模糊糊地想，可是我又欠了他了。
狐狸仙看他神色恍惚，心中也觉酸涩。
“你也不要怪你父帝，火神水神不过名头嘛，现在凤娃和润玉能相亲相爱，老夫我这心里也甚为安慰啊。你看同是兄弟，兄长做天帝，我当月老不也挺好吗？人各有命，凤娃不要胡思乱想了，小娃娃心思重可是要长不高的哦。”
他这一番剖白也没起多大效果，到了晚宴，旭凤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。
直到见了润玉，面色方才稍霁，可怜兮兮地开口唤了一声兄长。
润玉今日情绪亦是不佳，一双眸子如霜仞照水，松梢坠月，既煞且寒。被他这一眼眼哀怨地看过去，竟也柔缓了脸色，主动轻声问他，“可有不适？”
旭凤往他边上靠靠“人多嘴杂，吵得我好生头晕。”
润玉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点他，“今夜必得要宾主尽欢，我不胜酒力，你要是此时装病，是想让我交代在这了？临阵脱逃，该当何罪？”
旭凤闷闷不乐地把他手拂下来，“斩立决断，以肃军情。”
这么大了还这么难哄，润玉笑着摇摇头，“今日封了火神，你的府邸布置得漂漂亮亮，怎么还这么不高兴？”
他不提还好，一提旭凤心里更是酸胀难辨，只耍赖地盯着他，“不许谈这个。”
旭凤低头扫见夜神大殿腰际那一圈雪白的夔纹，又忆起另一桩事来，“听说兄长今日也封赏了一头灵兽，我还未曾见过，想必与你十分合衬。”
润玉略一思索，挑眉问他“你今夜就是不痛快这个？你去看看，若喜欢，送你便是。”
他脸上仍含着笑，衣袖间笼着清浅的琼花香气，抬手以光清虚虚拢了个轮廓，“只是它还小，做不得坐骑，性子又柔弱，你得了他，可得让你的战马离它远些。”
“待宴席散了，我就带你去领它，可好？”
旭凤避而不答，反道，“夜神大殿的魇兽也愿意送给我？不怕六界笑话？”
他的眼睛黑而亮，不见喜色，倒是黑云压城，怒气勃发。
润玉不明就里，哪里又招惹了这混世小魔王不痛快，只得放低了嗓子哄他“身外之物又何惧人言？不打紧。”
旭凤冷哼一声，愤懑之意更甚，伸手一把攥住润玉的腕子，灵珠硌得他生疼。
“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，吴王好剑而国士轻死，兄长还真是能屈能伸，深明大义！”
润玉微微一窒，他这引经据典的，又和“细腰”“好剑”什么相干，他这喜怒无常的弟弟，今日不知又吃了什么炮仗。
旭凤心里有邪火，宴上便格外能干，一杯一杯复一杯，润玉冷眼看着，也颇觉心惊。
待曲终人散了，仍不忘亦步亦趋地跟在润玉后面，润玉无法，只得带人回了璇玑宫。
旭凤熟门熟路，摸进他的屋子，倒头便酣睡。
润玉安置好他便要值夜，只得派了魇兽在他身侧，以供驱驰。
这小兽不到两个时辰果然自己蹦跶过来，润玉微微抚摸它的颈，它便懂事的吐出了一个梦影。
那是旭凤的梦。
润玉本想弄清旭凤的心结从何而来，却只见梦影里的旭凤正摆弄一团红线，隐约是个阵法的模样。
......
总不会因为解不开红线而发火罢。
润玉心中好笑，刚想迈步离开，却看见画面另一端一条银白横在瑶池里，正是自己的原身。
他既不威武，也不漂亮，众目睽睽下现出寒碜的原型，自然是修为不到家。
润玉有些怔愣，抬手就欲按破梦影，不想旭凤堂堂战神，这个梦竟毫不设防，他这一出手，竟然立马被大力向内扯去。
还真是阴沟里翻船。
润玉不无苦涩地想，什么枕戈待旦威风八面的战神，怎么不睡死你。
你就这么放心，如果我要对你不利呢？
再抬头时，就看到席上旭凤着急地盯着他指手画脚。
.....
敢问战神老矣，尚能言否？
润玉的神识托在原身上，只觉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，加之瑶池的怨灵撕扯吞噬伤口，可谓苦不堪言。
好在他身上不利落，脑子却还清醒，来得赶巧，正听得见周边小仙的窃窃私语，“《西游记》里说这一千年前啊，也有一条白龙在此处锯角退鳞，后来半死不活被打发到西天取经，当牛做马，好不凄惨。我看这位殿下，还不如那条白龙修为高深，这角不过磨第一回，就要死不活的样子了。”
润玉隐忍不发，倒是看见旭凤憋红了脸，瞪着那小仙哑声道。
“甜黄桂肘！熟子肝儿！”
润玉绝倒，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吃啊。
细思却一悚然，他说的分明是“天潢贵胄，竖子敢尔！”
想必旭凤是被人施了什么禁言咒法。
天后冷冷一笑“我儿不肯让开，晚上可就给鸟族加一道脆爽鱼皮的大餐了。”
润玉哭笑不得，什么桂花肘子，熟鹅肝，脆爽鱼皮，都是今日席间摆出的菜品，旭凤心中不辩，梦由实发，自己添油加醋竟主导了这么荒谬的一出戏来。
旭凤倒是货真价实的心急如焚，他一撩衣摆便利落跪下，“母神不可。”
“我若非要动手呢？”
润玉也仔细端详他神色，试图从他眉宇中看出一点端倪。
旭凤眼神坦荡“如此，恕儿臣不孝。”他尾音未灭，就拔地而起，迅疾如风，揽着润玉，借着方才红线织成的杀阵就冲出了云霄天际。
润玉被旭凤抱着尚不觉得痛，反触碰到他身上抖得厉害。不解问道“旭凤，你很冷？”
旭凤轻手轻脚把他放下，语气如常“你灵力流失得厉害。”
润玉心知皆是虚无，调笑他道，“堂堂火神，也有棘手的时候？瑶池之水阴寒，你的治疗术法不能奏效了？”
旭凤垂首不语，半响从怀里掏出一柄环首错金书刀，那是他批改文书的用具，此刻却用来一块块替润玉剔除腐肉与碎鳞。他出手又准又狠，做派却极为细致，仿佛往日削改木简，心无旁骛。
他的面孔沾了污血，露出的一截颈却莹白如玉，修长优美，衬着玄色衣衫烨然生辉。
“我只能替你用药敷一敷。”旭凤脱下外衫盖在他身上，“你我水火不容，为你灌输真气只会对你不利。”
润玉方觉出不对来，血迹斑斑，自己却已丝毫不觉得痛楚。
“你......”
“我皮糙肉厚倒还受的住，日后若还有相见，母神......还望你放过为是。”
润玉一向修养极好，此刻竟叫这倒霉催的凤凰怄得心口生疼。
自以为是！自作自受！不知轻重！不识好歹！
一个梦你这么较真干什么！
他有千言万语要说，话到嘴边，却只赌气似的褪下手上那串护体灵珠扔给他。
孰料旭凤反应更大，似是被羞辱了一般。
“我不要！”
“天帝之位要让给我，贴身小兽要让给我。”
“兄长一贯大度贴心，命如今也要送给我吗！”
他声音骤然凄厉可怖，润玉见他眉间有黑气溢出，竟隐约有入魔迹象，再也大意不得，凝神静气，化指为刀，就要强破此梦。
几乎同时，旭凤终于幽幽转醒。
空生大觉中，如海一沤发。
一梦明灭亦如万籁滚滚而去，他心底不见澄澈，反更迷惘。
环顾四下，唯有万古长夜，寂然生凉。
润玉牵了小兽踏在星辉上从容踱步过来，旭凤悄悄抬眼打量，见他全头须尾，腕间一串萤蓝也漾着波光，这才放下心来。
“醒酒茶我煮好了，去喝一杯吧。”
润玉只当不见他患得患失的眼神。
世事如坛，三分酒病。
多情持一碗，寄与爱茶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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